西边沟子哟，芦苇荡。阿生孤魂哟，守他乡……
阿生吃完晌饭，一个人晃晃悠悠走到村口，在榕树底下坐了下来，像以往一样盯着进村的路口发呆。冷不防，一颗石子砸中了他的后脑勺。阿生回过头，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子在他身后站成一排，阿毛在最中间，抓满小石子的手朝他晃了晃，“咻”，又是一颗石子朝阿生飞过去，正中脑门。
“……疼…砸…脑袋，弟弟……坏。”阿生急忙站起来，指着阿毛支支吾吾地说着。
“哈哈哈哈”一群小孩笑得前俯后仰。
阿毛脸蹭地红了起来，朝阿生呸了一声，“不要脸，谁是你弟弟。”说完朝身边的大壮使了个眼色。
大壮点头，清了清嗓子，领着一众小孩唱道。
“阿生傻，阿生呆。阿生是个大结巴。娶不着媳妇找不着家。”
“阿生傻，阿生呆。阿生是个大结巴。娶不着媳妇找不着家。”
……
阿生气急，却又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只好背过身去，双手捂住耳朵。小孩们见阿生不说话，觉得没意思，便一个个散开了，阿生也犯困，靠着大树呼呼地睡着了，阿毛盯着阿生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也颠颠地跑开了。
这里是丁家村，村子不大，人也不多，一家一户几亩地，靠天吃饭，靠地养家。
阿生不是丁家村人，村里也没人知道阿生从哪来。八年前，阿生穿着一身破烂衣服，傻傻呆呆地坐在村口老榕树下，从白天坐到黑夜。李大娘无儿无女，瞧他怪可怜，便把他领了回去，取名叫阿生。
阿生力气大，干活不嫌苦不嫌累，唯一缺点就是结巴得厉害。原本，这并没有多大影响，只是阿生来后第二年，年近四十的李大娘肚里传来喜讯，尔后，阿毛出生了、
老来得子，阿毛自然成了宝贝。
阿毛长得又白又圆，胖嘟嘟的很是可爱，阿生见着比李大娘还欢喜，抢着抱、抢着哄。结结巴巴地嘟囔着，“阿……阿毛……乖。”
慢慢，阿毛会走会说话了，小身影每天颠颠地跟在阿生屁股后头，“阿生……哥哥，要…要…抱抱。”
村里人听见，嘻嘻哈哈笑开了，“大结巴带着小结巴。”
“阿……阿毛……才…不…不是结巴。”阿生脸一红，跺着脚，解释道。
村里人脸上笑开了花。
阿生急忙抱起阿毛，匆匆往家赶。
笑话长了翅膀，自然快过阿生的脚步。
李大娘堵在门口，黑着脸，一把从阿生手里抢过阿毛，高高扬起的木棍重重的落在阿生肩膀上。阿毛吓得哇哇哭了起来，李大娘丢了手中木棍，瞪了阿生一眼，然后砰地关上门。屋里，李大娘骂声很大，可阿毛哭声更大。
阿生坐在门前，低着头，一只手捂着肩膀，双眼通红。
第二天，李大娘屋外多了个草棚。草棚里只放了一张床，阿生没说话，捡了被子和衣服住了进去。
日子啊，还和以往一样，阿生每天扛着锄头，跟在李大爷身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李大娘都送到草棚里。
阿生没事的时候喜欢偷偷找阿毛，找着阿毛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阿毛一个劲的嘿嘿傻笑。每每此时，阿毛都是板着脸，躲开他几步远，从地上捡起石子‘唰唰’往朝他丢，阿生也不恼，任他丢。
久而久之，阿毛丢的时候，村里的其他小孩也学着丢，最后，阿毛不在的时候，小孩也大着胆地朝阿生丢石头，一边丢，一边唱，“阿生傻，阿生呆。阿生是个大结巴。娶不着媳妇找不着家。”
听多了，阿生心里也难过起来，后来，便不再到处找阿毛，闲时总是一个人坐在村口的老榕树底下，望着路口发呆。
夏季多雨，半夜，阿生被冻醒，抱着潮湿地被子缩在一角，心想，明天得早起把草棚补补。
只是，天亮了，太阳高挂，阿生却依旧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李大爷叫来了村里懂医的丁婆婆，阿毛躲在草棚门口，伸长脑袋往里瞧。出来时，李大爷拉走了阿毛，叮嘱他不要进去后，便上山采药去了。
吃过药，直到晌饭时分，阿生才悠悠醒来。
“丁婆婆说他身体弱了，得吃点东西补补。”
“吃什么补？”李大娘放下手中的筷子，叹气道，“家里就一只老母鸡，杀掉它，没了鸡蛋，阿毛可怎么办？”
阿毛看了眼碗里的鸡蛋，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着转……
歇了几天，阿生能下床了。这天，他依旧盘腿坐在老榕树底下，阳光绕过树叶落在他睫毛上，阿生眯着眼，犯起困来。
大壮带着几个孩子急冲冲地跑到他面跟前。阿生睁开眼，一脸戒备。
“不……不许丢……丢石子，疼。”
大壮急得直跺脚，“丢…丢你个头啊！阿…阿毛他掉水里出不来了。”
阿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急忙站起身来。
“在……在哪？”
“西边沟子芦苇荡”
阿生疯了似的朝芦苇荡跑去……
阿生下葬那天是个大晴天，村里所有人早早地赶了过来，阿毛站在李大娘身旁，双眼通红。
墓地就选在芦苇荡东头的山坳上，村里的老人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凄婉唱道，“西边沟子哟，芦苇荡。阿生孤魂哟，守他乡……”
简单两句，却已唱尽一生。
阿生跳下去后，一边伸手去解阿毛脚上的杂草，一边问，“水深，来……来干嘛？”
阿毛咧开嘴，打开布兜，双手托到阿生眼前，一双眼睛亮闪闪，“哥哥看，鸟蛋。”
阿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嘴角开始上扬，眉眼里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只是，大病刚好，救出阿毛后，阿生便没了力气。等到李大爷他们赶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阿毛瘫坐在岸边，抱着布兜，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直到看到阿生的尸体被捞起，才哇的哭出声音，大伙以为他被尸体吓着了，让李大娘赶紧带他回家。
“咦，你有没有觉得阿生是在笑？”阿毛刚迈开步子，就有人指着阿生的脸，问道。
“还真是，你说，他在笑什么呢？”
怀抱布兜的阿毛眼泪流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