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四圣谛中的第一圣谛:人生就是一场苦难。我们无法选择苦难,却可以选择如何面对苦难。
我们也许愤怒,也许哭泣,也许抗争,她选择的却是接受。将苦难看成是和众生的联结,从苦难中找到人生之唯一意义是帮助别人。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背着氧气筒在莫扎特的音乐中快走,她拒绝服用止痛药、镇静剂以保持清明目睹整个过程,来为其他患者提供帮助。
死后,她的朋友为她写了短诗:
你的存在比我们都要久远
也比我们有更多的勇气与恩宠
你笑了,
你一路笑着——
这是一个女人的故事,笑着接受死亡,在苦难中找到了生之领悟。这是一个爱情的故事,一对只有短短四个月正常关系的爱侣,一起经历此后五年的残酷磨难而仍愿来生再续缘。

1.
崔雅,出生于1947年,美丽如天上耀眼的明星,安详、柔和、坚定、有力,风中之星基金会创始人。
肯,出生于1949年,美国著名的心理学作家,温柔,敏感,慈悲,年仅30就完成了几部大卖的心理学著作,被誉为“意识研究界等待已久的爱因斯坦”。
如果说有命定的姻缘,他们的相遇便应证了这样的说法。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份熟识的感觉,已经超越了现世,拥抱时两人感觉双方似乎是一体的。
两个星期后,在一个可爱的、有风的夏末傍晚,肯向崔雅求婚,崔雅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身后的洛基山替他们证婚,给予他们祝福。
崔雅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结婚,早已停止寻觅“最合适”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崔雅简直乐晕了。
婚礼前一个月,崔雅进医院体检时发现右胸有一个瘤。但大夫根据崔雅的年龄和肿瘤的质地判断没有大碍。尽管右胸有时的剧烈疼痛让崔雅偶尔担心,但此刻,他们的地平线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婚礼和从此“过着快乐幸福的日子”。没有人担心她的肿瘤。
浪漫的,充满诗意的婚礼,在科罗拉多一个绿色的山谷中举行了。崔雅在忙碌和兴奋中完全忘记了肿瘤。去医院复检时崔雅还一心想着两周后的蜜月。在外科诊所医生说用一根针插进肿瘤几秒钟就可将它吸出,令医生惊讶的是,针碰到了一个尖硬的东西。医生认为可能是良性肿瘤,建议三周后手术。
所有人都认为没什么好担心的,除了崔雅曾患结肠癌的母亲。她坚持崔雅去血液科进行检查。

2.
崔雅和肯一路谈着蜜月计划前往医院。然而,手术病理化验的结果证实崔雅得的是癌症。
“我觉得宇宙突然变成了薄纸,有人在你眼前吧这张薄纸撕成了两半”
她放声大哭,在肯的怀里,接下来的三天她好像一直在哭,世界仿佛毁灭了。
肿瘤两点五厘米大,第二期癌症。肿瘤第四级,很难杀死,而且成长速度很快
疯狂的绝望由愤怒和自省替代。
“为什么是我 ”
“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人会得癌症?“
崔雅无法理解,自己健康的生活方式,自己良善的心,宁静的生活,为什么会成为癌症患者。
他们开始搜寻更多的信息,翻阅无边无际的数据,在黑暗中探索和战栗。我该不该准备活下去?或者准备等死?
一个周末里,他们读完了三十几本医学书籍和杂志,希望得到关于如何治疗的纯正的信息。但各种疗法令人眼花缭乱,选择异常艰难。
她发现,病人不仅要面对疾病的痛苦,还需要面对他的社会或文化对疾病意义的定罪。比如淋病视为道德上的疾病,结核病人被视为性格懦弱而被结核病菌耗尽能量,黑死病和大饥荒,被视为上帝的惩罚。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癌症有什么意义这件事上。治疗癌症这个疾病每个月只需要几天,治疗癌症所带来的心病却是一项全职。崔雅列出长长的可能导致罹患癌症的原因。她没有办法停止想象癌症是由自己制造的,甚至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不怎么想活,甚至是意志力不够坚强。这些想法让她无比沮丧甚至失去治疗的勇气。
在肯的开导下,崔雅逐渐释怀。她终于相信,癌症这件事没有“命定”的理由。然而,癌症给她一个机会来改变一直想改变的事情。改变生活方式,不是因为癌症,而是因为它们需要改变。在哲学上,癌症给她一个机会专心观察死亡,帮助她做死亡的准备,仔细研究人生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
崔雅决定进行肿瘤切除的手术。1983年12月15日,他们在病房度过了蜜月。然后开始进行五周半的放疗。
在病痛中,崔雅领悟了”做”和 “存在”的关系。作为家中的老大,崔雅一直想做长子,重视男人的价值,抗拒女性的价值观,一直太想要“做”些什么,而忽视了“存在”。
存在意味着:放下和让心中的神出现,接纳,信赖,宽恕。做事意味着:负起改变自己的责任,并且全力以赴。
在和癌症抗争过程中,崔雅最重要的议题就是找到平衡—存在与做、做主与放下、抵抗与开放、抗争和臣服、意志力与接受力。
请神赐予我祥和,让我欣然接受那些我无法改变的事;请神赐予我勇气让我改变那些我所能改变的事。并能明辨两者的差别。

3.
手术后的美妙的夏季,崔雅和肯方领悟癌症的真正噩梦是什么。如果普通人早晨起来觉得头痛或喉咙痛,耸耸肩就忙别的了。癌症患者如果有这些症状,便意味着可能癌转移到了脑,骨头或淋巴。即使一点点的痉挛和疼痛,都会让人联想到不详的噩兆。
崔雅意识到自己如此地惧怕死亡,就等于如此地惧怕人生,如此一来,她就无法全然地活着。她认清楚自己决心要活下去的反面意味是对死亡的恐惧。执著于生,其实意味着放不下。
正确的思考应该是:我既可以拥有活下去的欲望,又能在大限来临时放下一切。
崔雅尽量让自己保持治疗应有的纪律,同时又放松下来,允许事情发生、放松和安住在当下。
生活似乎回归到了美好,那年夏天,有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崔雅怀孕了!
然而,崔雅的医生们认为她应该进行人工流产,因为怀孕时激增的女性荷尔蒙会让癌细胞得到更多的滋养,但是如果崔雅两年内癌症不复发就可以怀孕生子。
此事本就凄惨,肯未准备好扮演父亲的角色,尽管他一再找寻各种理由安慰崔雅,这却是第一次崔雅对肯深深的失望。
但此事却激起了崔雅和肯筑巢的本能。他们之前过得如僧侣般,家居简单。此刻他们希望过真正的家庭生活,要一个可以容纳很多人的房子。
他们选中了距离旧金山四小时车程的山中湖畔塔霍湖的房子。那里有着碧蓝的湖水和白色的沙滩。
他们兴奋地设计着,一点一滴地装饰着自己的房子,期待两年后他们也许会有小孩在那里幸福地生活。
自崔雅患癌症的一年来,他们首次觉得放松了。崔雅也通过静修让自己接受自己心中升起的各种意见,如恐惧,焦虑,担心。

4.
11月21日的早晨,崔雅突然发现右胸下方的两个肿块。它们看着不像是癌症的肿瘤,但他们心知肚明。下午驱车去诊所,医生的表情苦恼,态度含糊不清。
紧急手术清除肿块。在回家的路上,崔雅异常平静。她并不想多谈,只脱口而出“如果它是癌症,那就是癌症吧!”
回到家中,他们一直避开的话题充斥着整个空间,崔雅终于说,“我决定不让自己或任何人再制造我对癌症的罪恶感或窘迫感”。
崔雅静静地流泪,他们默默地坐着。透过树林的缝隙,银色的月光在海面上嬉戏。
医生遗憾地通知了崔雅,她的癌症复发了。
这个消息把崔雅重新推入了地狱。崔雅大脑里反复出现复发,复发,癌症复发的语句,就像一句咒语将她推入了某个特定的人群。
医生说这样发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是残留的癌细胞,还是癌细胞扩散,还是转移?没有人能明确指出它是如何发生的。
他们决定接受乳房切除手术。1984年12月6日,崔雅上次手术后的一年零一天,他们再次进入了手术室。切除乳房对女性来说是一件很难面对的事情,更何况崔雅原本有着双D的乳房。她将变得残缺不全、疤痕累累、左右不均。她对肯还会有吸引力吗?肯幽默地安慰了她。
崔雅已经学会了接受癌症已成成为她生命的事实。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渡过这个难关时中止自己的疑虑、问题、恐惧以及对未来的预设。她非常放松、有信心、如戴着眼罩的斗士跨越障碍勇往直前。
面对崔雅的勇敢,肯找了一间空的病房,关上门,痛哭流涕。他哭,不是因为同情或可怜崔雅,而是因为太佩服她的勇气了。
手术结束,医生们意见一致认为复发癌细胞只存在乳房组织内,并未扩及胸腔。
这之间的差别非常重要。如果只是局部复发,癌细胞就会被限制在相同的组织中。如果侵入了胸腔,意味着癌细胞已经学会了侵犯不同组织,那就会变成转移性癌症,以极快的速度入侵肺部、骨头与大脑。

5.
然而,医生的化验证实了胸腔复发。这意味着崔雅罹患的是转移性癌症,所有征象中最糟糕的癌症:第四级第四期。在未来9个月中有51%的致命复发的几率。而且崔雅的癌细胞极具侵略性。
他们选择接受最激进的一种药物进行化疗。崔雅深知她选择的药物将有极强的反应,甚至对卵巢造成永久性的伤害导致不育或停经。
崔雅非常恼怒。她不断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她甚至有了自杀的念头,她不想再被生命摆布。然而当她想到还有很多人,甚至没有机会活到她这个岁数时她又平静下来,复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
当化疗的药水一点一点注入崔雅体内时,崔雅迅速出现了药物引起的反应。严重的焦虑症让她突然有了自杀的念头。随后,她进入了彻底惊恐的感觉,整个人像要冲出躯壳。立刻注射的缓解的药物只能让反应和缓一些,却不能消除,因此她惊恐感和自杀的念头一直持续到深夜。
她要求肯为她念《心无疆界》中的“觉照练习”的篇章。
“我有一副身体,但我并非自己的躯体,我能看见、感觉到自己的躯体。然而这些可以被看见与感觉到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观者”
肯几乎崩溃。他从白天念到黑夜,崔雅体内的毒药如地毯式轰炸般全面爆发,他想去除她的痛苦,拥有的却只是一些苍白的话语。他甚至无法拥抱崔雅,因为她无法将身体坐直。
“那个内在的真我究竟是什么?它不随着你的身体而生,也不随着死亡而逝。它不认识时间,也没有苦恼。它没有颜色、形状、组织、大小,然而却能看见出现在你眼前的世界。”
他不断念着这些智慧的语言,帮助崔雅舒缓那些无法遏制的惊恐感。
继而,崔雅开始呕吐,每半小时呕吐一次,持续了九个小时。肯无助地瘫倒在沙发上
就在这个不断恶心,呕吐的化疗的第一晚,崔雅却实现了一个转折。她不再担忧了,完全地接纳,不再抗争。她接受了化疗,将其视为人生道路中的一段旅程。她感到轻快,有活力,甚至不在意掉头发。她找到了自己的天职——支持肯做癌症病患的援助工作。

6.
化疗总共五个疗程,每个阶段十天。期间隔三四个星期让她体内的白血球指数回升。崔雅很快在化疗的日程中形成了新的作息。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场磨难也愈来愈强。他们的感情出现了嫌隙。
他们搬入了塔霍湖的新居。屋里每一扇朝南的窗户看出去,都可以看见湖。白得惊人的沙滩,背景是苍郁的山脉,山顶时终年的白雪。
崔雅终于以惊人的毅力,熬过了最后一个化疗的疗程。生命的地平线再度清朗、诱人。
然而,有些东西改变了。
崔雅和肯因为精疲力竭开始产生摩擦,就像共同背负着一个巨大的重担一起攀登陡坡,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却累垮了。
为了能二十四小时随伺在崔雅的身边,肯停止了写作,将自己的生活完全转向协助崔雅抗癌。他也停止了静修。
雪上加霜的是,塔霍湖当年发了一场怪病,肌肉抽筋、全身性痉挛、持续发烧、盗汗、瘫软无力。肯不幸成为两百位染病人士之一。持续两年之久的病症让肯愈来愈疲倦、沮丧和苦恼,他甚至在某些阶段时不时想要自杀。
他们的日子成了活脱脱的地狱,肯因为自己的沮丧莫名其妙责怪崔雅。而崔雅则觉得肯不能同情她的磨难。肯的机智变成了尖酸刻薄,崔雅的毅力变成了顽固和专断。他们的相处只有冲突。甚至某一天发展到肯对崔雅大打出手
冲突的顶点反而成了一个好转的开始,崔雅的专断倾向减低,肯学会了向一名可能死亡的病人表示自己的需求和保有自己的空间。他们开始接受心理治疗。
崔雅的转变继续。她的完美主义渐渐消失,不再自我苛责。过去的崔雅总觉得自己是住在山中白屋的小女孩,自己与众不同。现在她看到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众生在经历的一切。这份不再与众不同的感觉,意味着她不再与他人疏离或对立。
她学习顺其自然地做,专注当下地活。只砍眼前的柴,只从邻近的小溪取水。给自己充裕的治疗时间,发展一个宁静而开放的内心空间。
通过照顾花园的植物,看着树芽从土壤里冒出,藤曼沿着网子向上攀爬,她感觉自己重新和生命联结了。照料这些植物远比被人照顾要好。“施”比“受”好。她准备开始照顾肯,不再无度地索要他关怀。
她记起她过去多么努力地想制造生命的目的。渴求、不停地寻找,脑海中的意念都是伸手、抓取、渴望,然而这些并没有带来平静、智慧和快乐。她要学会不抓取更多,不渴望更多,只是活着,允许事情自然地发生。
在心理治疗的帮助下,崔雅和肯用自己的觉知和努力意识到了深藏心底的恐惧,以及想要伤害对方的欲望。他们原谅了彼此,也以缓慢的速度原谅了自己。他们重新学会了如何温柔相待。

7.
苦难似乎没有尽头。当他们正觉得一切好转,也许崔雅可以再度拥有完整的人生,他们甚至可能有一个孩子时,糖尿病,这个美国第三大杀手的病症从天而至。
崔雅再次问“为什么是我?”她彻底崩溃了。沮丧、愤怒、震惊和恐惧随着眼泪夺眶而出。
从此,崔雅过上了严格控制饮食,每天注射胰岛素的生活。每天早上抽血检查血糖将她的胳膊扎得像有毒瘾的家伙。崔雅的视力已经开始衰退,必须成天戴着眼镜。
新的病痛并没有将崔雅推入永远的沮丧。她变得更加开朗、更加爱心,更加宽容和慈悲。她顿悟了或许丧失女性特质正是她病痛的定义。她意识到女性主义的新方向,应该不再是模仿男人、或企图证明我们也能做他们所能作的事,她开始寻找自己深藏在自己身上的更具女性的价值,才华与兴趣。
崔雅还和另一名癌症康复的女性一同成立了“癌症支援团体”,免费为癌症病患提供支持、服务与教育,每周服务超过300人,包括病人及其家属。
在与癌症病人相处的过程中,崔雅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癌症病患,而是偶尔才提起癌症的人。这促使崔雅逐渐脱离癌症,一步步回归自己的生活。她理解了最重要的是学习与癌症共存,即使你试图改善它。同时学习将癌症病患视为一群人,而不是一些弱势病人。
又是一个初夏的深夜,崔雅终于找到了自己遗失多年的部分,一个用双手工作的女人、艺术家、工匠、制造者,美好事物的制造者。制造的过程与完成的产品都能带来喜悦。
她终于从强调心智活动的男性文化中走出了自己的路。她意识到她曾经走的路是一种超越他人、赢取赞赏与注意力的方式。她已经走过了那条平坦、标记清晰的路,可是那是一条能力可以胜任、内心却不向往的路。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坦途不适合她,因为她的本质是制造者而非博学者或行动者。制造者在一般人的价值观中是肤浅、不正经,充其量算一种兴趣。而她接受了一般人的价值观,但也阻碍了自己生命中的喜乐、活力与能量。现在,那些真正让她兴奋的事情从心中沸涌而出,她清楚地知道了她接下去要从事的事情,彩绘玻璃的制作和写作。
因其对疾病心怀慈悲的看法,崔雅成了全国知名的发言人,被全美知名的电视节目邀请。她道出了疾病患者的心声,他们承受疾病的苦楚已经够糟了,他们需要的是周围人的了解和温柔的帮助,而不是在身后的臆测和妄言。
6月2日,医生决定停掉崔雅的利尿剂,这表示她的循环系统功能已经获得了改善。他们兴奋得有些精神恍惚,去城里大肆的庆祝。许久以来,他们第一次喘了一口气。

8.
两个星期后,崔雅胸部又发现了一个肿瘤。肿瘤被切除,恶性的。
这次,崔雅没有惊慌、恐惧、愤怒,也没有因此而落泪。
“如果这是生命中无法逃避的厄运,我就坦然接受”“我要畅饮生命,充分地体验一切,不再只是浅尝,然后抗拒。我要拥抱一切,含纳一切。我要享受做女人的乐趣。”
崔雅正式将自己的名字从象征男性特质的泰利改成了女性特质的崔雅。“对于未来,对于这次复发可能导致的无情、甚至死亡的结果,我都不再那么惧怕了。
她要“做命运的见证者,而非它的牺牲者”。崔雅放松地去尝试各种另类疗法,就好像在研究院上实验的治疗课程一般。
崔雅变得更加宽容,并开始对人们不同的生活方式感到兴趣。她开始将生命视为一场游戏,不再肩负沉重的使命感。她不再以自己的方式去看待别人,不再想控制那么多,不再假设人们的生活应该怎么样才是正确的。
她真的重生了,摆脱过去的自己,迎向了一个真正属于她的未来。
“你为什么不快乐?因为你所想或所做的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为了自己,然而那个私我却是不存在的。”
肯和崔雅一起在大师的指导下练习自他交换,发展平等的意识,一方面去除骄傲与自尊,一方面斩断恐惧与嫉妒。
通过想象自己吸进去的是众生的苦难,崔雅更坚强了对苦难的忍受。她与众生的血脉相通。
崔雅写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帮助》获得了巨大的回响。崔雅以无比的热情投身于彩绘玻璃,并获得专业人士的称赞。肯也重新开始写作,很快完成了一部新书。他们的日子又恢复平静。
经历了这些磨难,他们重又获得了联结,那份感觉如初次相遇时一样,甚至更好。
肯突然决定想要孩子,这个想法让崔雅欣喜若狂。崔雅的年度体验显示一切正常,这是第一次崔雅在一年内没有复发。他们开始觉得生活真的可能恢复正常了,他们心中的希望缓缓升起,并以此迎接未来。

9.
圣诞节后,崔雅发现左眼持续出现波浪形干扰,脑部扫描后发现了脑瘤,两片肺叶里也布满了肿瘤。
崔雅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她猛踢厨房的柜子,扔东西,大吼大叫,怎么会这样?我已经尽力而为了,怎么还会这样?
她完全跌入了谷底,无法自制的放弃与沮丧。
他们前往德国进行更加激进的疗法。如果脑瘤不能清除,她还有六个月的生命
肯面临着作为志愿者的最后危机。信心不足以及不再否认崔雅可能会死的事实。他好像快要裂开了。他的心碎了,为崔雅,也为自己
崔雅再次站起来了。
痛苦不是惩罚,死亡不是失败,活着也不是奖赏
她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一年,但她只想听窗外的鸟儿唱歌。
肯每天去波恩大教堂点燃一根蜡烛,崔雅的父母也为崔雅点燃祝福的蜡烛。
治疗并不理想。多种并发症非常复杂。肺部感染、糖尿病、肿大的双腿、耗竭的骨髓。
有一天,肯走向波恩的德拉亨山。意识到崔雅会死的事实,禁不住放声大哭。
他下山走到一个酒吧,四瓶啤酒下肚,他再次放声痛哭。随后,酒吧里的人们邀请他加入舞群,他就跟随人群大哭,再大笑,再大哭。就这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经历了十五分钟完全失控的情绪,所有的感觉和思绪涌上来,洗刷了他的一切系统。这样他的内心终于平静下来,让他能继续走下去。他终于开始接纳崔雅可能会死的事实,也愿意放弃个人兴趣,以支持她为首要的工作。
检验报告显示,经历了激进的放疗和化疗后,脑瘤和肺部的肿瘤都没有消失,而肝脏也出现了肿块。
崔雅的情绪再度崩溃。“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判了死刑。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美景,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但是可能是我最后的一个春天了。”
如何在不伤害“求生意志“的情况下,做好死亡的准备;如何在为生命搏斗之时,让自己坦然面对。
崔雅彻底获得了平和与喜乐。她不再想明天,只兴高采烈地享受每一天。
他们回到了美国。她和肯一起认真地面对每一个当下,平静地安排遗嘱,交代死后需要肯处理什么事情。
崔雅开始清醒地与死亡生活在一起。
此刻,崔雅的肺部有四十个肿瘤。脑部有三个,肝脏有两个,淋巴系统可能也有。
她选择了另类的酵素疗法。酵素疗法和正统医生对检测结果的结论完全相反。崔雅于是每个阶段都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酵素疗法的医生的血液检验认为癌症指数正在降低,而正统医生的扫描则显示癌细胞正疯狂扩散,整个情况简直快令人发狂了。
崔雅已经坦然地面对了死亡,然而她对生命仍然是那么的依依不舍。她为壮丽的景观落泪,为白杨树透过来的阳光潸然泪下。清澈的溪水发出的冲刷声,微风中轻柔摆动的白杨树,抬头仰望赫然发现的万点繁星,让崔雅对生命的美好那么不舍。
酵素治疗持续,检验结果的争论之战也达到了顶点。酵素治疗医生说治疗的第三个月起病人会特别疲倦,许多人觉得自己像快死了似的。正统的医生却认为她只剩下两到四个月的寿命。
这就像阴阳交界,在未来的几个月内,要不越来越好,甚至恢复,要不就一步步迈向死亡。
崔雅只是单纯地向前走,像个走钢索的人,一次一步,拒绝往下看。
她在风中之星基金会的年会上分享她五年抗癌的经验
“我知道有很多事是我无法改变的,我不能迫使生命有意义或变得公平。因为不能再忽视死亡,于是我更加用心地活下去。”
她照亮了整个讲台,当她的分享结束时,几乎所有人都起立为她鼓掌。人们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大声地为她喝彩。如果人的生命是可以赠与的,那么所有人想分给她的生命已经足够她多活好几个世纪了。
崔雅也在癌症支援中心发表了演说。人群从支援中心一直挤到大街上,人们都为她倾倒,她的诚实与勇气令人敬畏。

10.
10月底,肺部的肿瘤使崔雅不得不戴上了氧气筒,她背上绑着氧气筒在跑步机上每天走三英里,脸上写满了热情的静定与喜悦。
接着她的左眼失明了,脑部的东西正在扩张。崔雅需要服药抑制脑部的肿胀,但是药物只能抑制一个月。之后崔雅脑补组织将开始毁坏,脑部将越来越痛苦,需依靠吗啡来减轻疼痛。如果酵素真的有效,就必须在一两个月内扭转整个局势。崔雅听着医生的解释,说:如果这是一场赛跑,我们就跑吧。
她已经需要24小时依靠氧气筒,她的肝脏也肿了起来,脑压在慢慢增加。每天要吞一百二十颗药丸,半夜依靠闹钟唤醒吞下更多的药丸和酵素。
她每天都没有减少运动,背着氧气筒在莫扎特的音乐中快走。她不自怜,也没有放弃。既不为自己感到遗憾,也没有被击倒。她不怕死,也没有向死神妥协
有一天,崔雅突然头痛欲裂,全身颤抖。右眼视力也产生了问题。他们紧急入院,几天后进行了脑瘤切除手术。崔雅左眼彻底失明,整个视界支离破碎。她做彩绘玻璃已经无法统合线条。在每天不同的时间,微笑着,阅读肯为她做的读书卡片。她疼痛异常,却不愿服止痛剂,因为她希望自己能有清明的意识目睹这一切过程,以给其他癌症患者更好的帮助。
新年那天,崔雅与肯在沙发上相拥而眠。
崔雅突然对肯说:我想是该停止的时候了
肯回答:我会支持你的
崔雅问: 你觉得还有机会吗?
肯说:再等一个星期吧
崔雅答应了
崔雅守着承诺撑了一个星期的剧痛,她仰着头,面带微笑。仍然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一星期后的傍晚,她温柔地对肯说:我要走了
那一刻肯只回答了一句:好。便抱起她不上楼梯
崔雅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真的需要恩宠,当然——还有勇气
肯说:来,让我抱着我的女孩上楼吧
肯和崔雅紧挨着在床上长谈着对彼此的爱
崔雅说:我实在太爱你了,我不能离开你,我真的好爱你
她低泣,肯也落泪
肯说:如果时候真的到了,那就走吧。别担心,我会去找你的。
我答应一定再把你找到。你要走,别担心,就走吧。
“你保证一定找到我?”
“我保证”
”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
“放松地面对自己的真如本性,让自己在虚空中无限伸展。你的初心是不生不灭的,它既不随肉体而生,也不随如题而死。你的心与大精神是永远合一的。”
崔雅静静地合上了双眼。狂风呼啸,吹得整个房子嘎嘎作响。
肯诵读着崔雅喜欢的经句:
“迎向光去,崔雅,去寻找那颗宇宙的五角星。那颗明亮、闪烁且灿烂的五角星,紧紧地跟随那道光去吧”
所有的家人围绕在房间。崔雅最后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房里的每一个人,凝视了一段时间,然后闭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五分钟后,屋外的狂风突然停止了,四周一片静谧。
“不要在我的坟上哭泣,
我不在那里,也未沉睡
我是呼啸的狂风
我是雪上闪耀的钻石
我是麦田上的阳光
我是温和的秋雨
你的在晨曦的寂静中醒来
我已化成无语的鸟儿振翅 疾飞
我是温柔的星群
在暗夜中闪烁着微光
不要在我的坟上哭泣
我不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