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将心比心

2017-03-01 04:41

郭大姨是中午时接到的那个电话。女孩子的声音,挺冲,问,刚才是你来储蓄所存了两千元钱吧?郭大姨答,不是我,是我老伴。女孩说,他存完款,把我的存款凭条拿走了,还让不让我下账呀?你让他赶快把条子给我送回来。郭大姨说,他正上班呢,明天送去行不?

放下电话,郭大姨心里责怪,存完钱你把人家的东西拿走干什么?想了想,便打电话给老伴,说你把从储蓄所拿走的东西都给我带回来,记住没?

郭大姨年轻时是冷冻厂的工人,落下了老寒腿。老伴姓易,原来是模具厂的钳工,好在手艺金贵,退休后又被一家厂子聘了去。头两年,工人住宅区整体动迁,从市内移到了郊区,服务设施还没配套,连个储蓄所都没有。家庭财务总管的腿脚不方便,跑腿学舌的事只能交给老伴去办。郭大姨的理财原则是零存整取,两人饿不着就行。儿子正在读大学,毕业了要找工作,还要买房子娶媳妇,当爹娘的咋没能耐也不能干瞪眼,能攒多少是多少吧。

傍晚,易大叔回家,储蓄折里夹了两张单子,一张是存款回单,另一张果然是存款凭条。郭大姨说你还真把人家的东西拿回来了,你不能先看看呀?易大叔说,好不容易排到窗口,眼看到上班时间了,我哪还顾得上看?郭大姨说,那就活该你明天给人家送回去。

第二天,易大叔又是中午去的储蓄所,直接到了柜台前,从凹口塞进条子,说你看好,我可送来了。柜台里的女孩左右溜一眼,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易大叔出了门,跨上车子往回跑,但这一忙,就又出岔儿了。昨夜先下雨,后飘雪,地面结了冰,哧溜溜地滑。有辆小汽车从胡同口窜出来,易大叔一掐闸,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了路心。易大叔挣扎着坐起身,右腿不敢着地,动一动就钻心地疼。

总算有一辆小轿车停在了身旁,车上下来个年轻人,认识,住在同一楼门,平时没多少来往,倒是在楼门前常碰面,只知他姓陈。

小陈问,大叔,怎么了?

哟,你来了好。身上带着手机吧?借我用用。

易大叔用手机给工段打过去,说替我请个假,我刚才摔了,今儿怕是回不了厂里啦。小陈说大叔可真是,不说抓紧去医院,忙着请什么假呢?我还以为你找交警呢!易大叔说,是我自己摔的,人家也没剐碰着咱。怪也只能怪路滑。

小陈把易大叔扶上汽车,直奔了医院。医生做了X光检查,说是右腿韧带扭伤,虽说问题不大,但伤筋动骨总得一百天。小陈再送易大叔回家。坐在车里,想想今天这个事,易大叔不由心疼,看来最少也得两个月上不了班了,挣补差不比人家正式员工,一月三千,两月就是六千,要是那个窝儿再被别人顶了去,亏得就更大了。嘴上不由抱怨道,也怪你大姨,非逼着我把那张破条子送去。小陈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并没多言。

到了家,小陈将易大叔扶进卧室,便让郭大姨把那张什么条子的事再说给他听。听郭大姨全须全尾地说完,小陈问,储蓄所的人没说来家取吗?

郭大姨摇头,没,她只说让我送回去,还得赶快。

小陈说,这么说,大姨和大叔可就被人家巧使唤啦。按理说,那张条子既是记账凭据,她就不应该交给储户。失误既在她一方,她凭什么要求储户给她送回去?

嗯,大叔先休息,晚上我再来跟你们商量。

郭大姨问,还商量啥?

小陈说,您等着吧,肯定重要。

当晚,下班前,小陈出现在了那家储蓄所。储蓄所不大,只有两个窗口,工作人员一男一女,那女孩肯定就是她了。然后,等储蓄所落下防盗卷门,见女孩从侧门出来,小陈便快步跟上去,说,请留步,我跟您说两句话行吗?

女孩站下了,满脸的警觉。

小陈说:昨天中午,有位老师傅来这里存款,把你交给他的存款凭条带走了。你给他家打去电话,是他老伴接的,有这事吧?

女孩有些紧张了,说:那位师傅……今天中午,已经把条子给我送回来了。

是你要求赶快把条子送回来,是吧?

女孩越发慌乱了:我……我没说让送呀?

那你为什么打那个电话?

我……只是、只是想核对一下那张条子是否在他们手里,我……我好去取。

你为什么不去取?

我……昨天忙,真是忙,走不开。

你到底是说让他们送,还是说自己取?

是……取,我去取。是我的责任,怎么能让人家送呢?

知道是你的责任就好。我可以去电信部门调取通话清单,他家的电话正好有录音,你最好认真想一想再回答。

我是不该说……说让人家送,发生什么事了吗?

昨天来存款的师傅是我舅,他今天中午来送条子,出门时险些被汽车撞上,但还是摔倒了,腿部严重扭伤。这事的后果可能远没结束,我希望你有所准备。

小陈钻进汽车走了。那个姑娘却傻了,站在寒风里,好半天没动窝。

入夜,小陈又来到易家,从怀里掏出一个很精巧的物件,按下,里面就传出了他和姑娘的对话声,原来是录音笔。听过,郭大姨很生气地说,这丫头,怎么还撒谎,她说来取我还能白遛俺家老头子的腿儿呀?易大叔说,俺家的电话能录音吗?小陈笑,说能不能录音并不打紧,你们听,她是不是有点毛了?

易大叔问,她毛不毛的又有啥用?

小陈说,大叔,你不能这么白白地摔一跤,你应该起诉她,当然,起诉的对象绝不能仅仅是她,而是那家储蓄所的主管银行。大叔要学会用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易大叔问,那我能争下啥……权益?

起码的,医疗费、误工补偿,还有精神损失费、休养期间的护理费,这几笔算下来,我估计最少也得几万吧。

老两口惊了一下,不由对望了一眼。郭大姨说,我家这情况,你也都看到了,我的腿脚本来就不好,你大叔又摔了,可咋出门跑法院呀?

小陈说,这事大叔写个授权书,全权委托给我就行了。哦,大姨可能还不知我是做啥的吧?我是律师,有国家颁发的正式律师证。

易大叔说,那我就再多问一句,大侄子别不高兴呀,真要打赢了,是不是你也能从我这碗饭里多少拨出去两勺子?

小陈哈哈笑起来,说这个事,我完全友情出演,义务扶助。我连夜就把起诉状和授权书打印出来,大叔签个字就行了。这官司我打保票,准赢。

小陈走了,老两口你望我,我望你,好一阵,郭大姨才说,那就告?易大叔说,再想想,咱不是还没签字吗?

那天,夜很深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很轻,怯怯的。郭大姨问是谁,外面没答。可过了一会儿,又敲,还是怯怯的。郭大姨这回起身了,犹豫着开了门,却没见任何人,只有一箱牛奶,摆在门口。

郭大姨将牛奶提进了卧室。奶箱上还用不干胶贴着一个信封,取下来,打开,里面竟是一沓百元票子,数一数,两千元。谁呢?连个面都不见。信封是文具店里寻常可见的那种,上面没留一个字,里面也没夹信瓤,真是怪啦!

易大叔撑床坐起来,说,不会是储蓄所的那个丫头吧?

郭大姨说,她来干什么?

听说我摔了,表示一下呗。

那她为啥不露个面?好歹道个歉呀。

道歉就等于认账了,认账又怕咱们莽汉子打铁——猛砸一个点,不依不饶。对,是她,肯定是这丫头!昨天,我去送条子,她只是点点头,硬是连个谢字都没说,这回我明白了,那是怕人知道。

老两口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烙饼。黑暗中,郭大姨把手抚在易大叔的腿上,问,还疼不?

不抻劲不疼。

那就在家好好躺俩月,也算这辈子歇过一回假。

你啥意思?

那个事,咱不告,中不?

易大叔按亮了灯,盯向老伴:哈,两千块钱,就把你拿下啦?

郭大姨说,我是想呀,就算告赢了,可那孩子的饭碗八成也跟着砸了。将心比心吧。那姑娘的爹妈为给她找下这份工作,不定操了多少心。咱要是把人家孩子一辈子的指望告没了,那父母怕是连寻死的心都有啦。姑娘大半夜地摸到咱家来,就是知错认错了,咱落忍非得一棒子把人家削死呀?

那这两千块钱还留下不?

留下,不留那孩子心里不踏实。

易大叔抓住老伴的手,牢牢的,久久的,说:我就知道,不告这句话,你早晚得说出来。□孙春平

新媒体编辑:张艺凡

责任编辑:王众心

分享到:
文章评论 · 所有评论
评论请遵守当地法律法规
点击加载更多
精彩图片
© 2016 粉丝服务 http://www.fensifuwu.com 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 豫ICP备10026901号
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zl@nlaw.org